第331期:《浙江师范大学报》

吃春记


   期次:第331期   作者:钟凯丽   查看:70   



  数十日的阴雨天气过后,金华终于等来了放晴的日子。天空是纯粹的蓝,一草一木欣欣然朝阳箕踞,兀自绽放。寝室附近的玉兰花似乎一夜之间缀满枝头。为了这场烂漫的春事,它们已然蛰伏了许久。
  春日,宜耕种,宜踏青,宜赏花,我却不由想起野菜的滋味来。民间历来有“吃春”之说,即以春天的新芽、新叶为食。立春过后,各类野菜争先恐后地从泥土中钻出来,伴着春天的新绿与芳醇,将其采摘下来,能沾染一身春味。吃春,当然首选野菜。
  中国人食野菜的历史之久由 《诗经》便可见出。卷耳、荇菜、芣苢、蕨、薇、荠……“诗三百”宛若一本野菜图鉴。其中,蕨、薇、荠皆是春天的野菜。“呦呦鹿鸣,食野之苹”中提到的“苹”就是艾蒿,亦是属于春天的。中国人食野菜,一因饥馑,二因雅兴。明朝的《救荒本草》收录了四百余种野菜。在过去,饥荒时常发生于春季,而春季正是野菜生长的季节,因而食野菜成为了人们度饥荒的方式。
  但也有人将吃春视作雅事。苏轼游春时,就留有“雪沫乳花浮午盏,蓼茸蒿笋试春盘。人间有味是清欢”之句。蓼茸与蒿笋皆为江南的野菜。彼时苏轼正在泗州游历,准备辞官修养,因而安闲自得,但能品出野菜之雅兴的人未必没有品尝过野菜之酸辛。
  春日踏青,时常能够见到荠菜。汪曾祺说,在江南,荠菜可凉拌,也可用来包春卷和馄饨。我的家乡地处江南,却不吃凉拌的荠菜,也没有以荠菜包春卷的习惯,只是偶尔会用它包饺子。荠菜留在每个人记忆中的滋味是不同的。三月食荠菜,品尝的是故乡的春日。
  李时珍解释“荠菜”之名曰:“荠生济济,故谓之荠。”济济者,不单是荠菜,亦是整个春天的生命。李时珍由荠菜之名想起盎然的春意,汪曾祺则由蒌蒿之味忆起新涨的春水。将野菜放入口中缓缓咀嚼,能联想一切关于春的事物,新茶、纸鸢、春衫、咸湿的泥土、扑啦啦的梦想、思念的信笺、含羞的少女……春天是相思的季节,春天的野菜亦可作为相思之物。《诗经·召南》中写道:“陟彼南山,言采其蕨。”沈从文有一篇小说名为《采蕨》,也是借蕨菜来传达男女情思,大概是从《诗经》中得到的启发。男女主人公在采蕨的地方幽会,感情之纯粹浓烈有如蕨菜之鲜嫩茂盛。
  江南人家餐桌上常见的食物还有马兰头。春日的山坡上、沟渠边、小径旁,处处可见碧叶紫茎的马兰头。马兰头可做汤,也可素炒。《随园食单》所记的“马兰头菜,摘取嫩者,醋合笋伴食”是凉拌的做法。我们家则习惯将马兰头与麻油伴食。《蔬食斋随笔》赞马兰头“洵美草木滋,可以废梁肉”。马兰头予人草木的味道,也予人春天的味道。此番风味,又怎是粱肉所能媲美的呢?
  文人吃春是雅事,“雅”则不宜过分,但有的人却不以为然。宋代的廖行之品尝了山家的蕨菜后,赞不绝口,一连作诗三首,极尽溢美之词。西晋的张翰必定是个老饕,只因想念故乡的菰菜、莼羹、鲈鱼脍而毅然辞官。并非所有人都能吃出春的“清欢”,有的人只为唤起故乡的记忆,有的人任由思念蔓延,而有的人吃春,却只为一饱口福。口腹之欲,虽俗又如何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