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马俊江
北方校园很少有湖，燕园有个未名湖，清华园有个荷塘，那已是少见的了。荷塘，就去过两次。可那塘里的荷花，还是在朱自清先生的文字里亭亭玉立。美，必须和你的生命有关。否则，别人写得再美，也终究是别人的。未名湖让你留恋，是因为它联系着你的一段生命，和那段生命中的悲欢。如果有一天，你离开江南这个校园，这里的三个湖也会是想念。
　　说是有雨的湖，不是晴天不去看它们。
　　年前，曾在启明湖边的一个教室上课。课间总去湖边，看看水，看看水中的那对野鸭，以及湖边的朴树、朴树上的络石藤，或者半边莲等小野花。初阳湖在学校中央，是三个湖中最热闹的。水边总有人来来往往，湖边的椅子上，也总是坐着少男少女们。晴天的冬日，走过初阳湖，湖边的垂柳依旧依依，让你这北人老是疑心走在春天。即便，环湖的路上，落满柳叶。那落叶的颜色，也是春天的鹅黄，没有衰败的痕迹。新月湖在老校区，墙外就是马路，可新月湖却是最安静的湖。老校区的“老”，本身就给人一种幽静的想象吧。更何况，那湖水边，草木茂盛。你爱站在湖边，看水中各色植物的倒影。静静的，是水，是水中草木倒影，也是看水看倒影的人。如果是雨天，最好走过那一段长廊，走到水中的亭子里去，坐下来。即便有人陪在身边，也可以沉默着不说话。只看雨点打在水面，只听幽静世界里的雨声。
　　现在是寒假，校园空荡荡的，所有的湖都会安静下来。这个时候，坐在书房，突然听见窗外的遮雨棚上，滴滴答答的雨声响起。你就想出去，出去看看有雨的湖。
　　先去启明湖吧。启明湖在校园最东边，离大门最近，也是最小的湖。有同学在网上写这个湖时，叫它未名湖。当时，你还有些小兴奋。但知道了它的本名，也并不失望。未名湖就是未名湖，不在它身边的时候，没必要去找一个湖来替代它。常说一句话，人心可以很大，不能只容纳一个湖。在心里放下北方的未名湖，你也会爱着江南的启明湖。
　　站在湖边，垂柳纤细的枝条上，是一枝枝亮晶晶的水珠儿。看着这样的水珠儿，心也会澄澈起来。有水珠儿的枝条后面，一湖满是雨点的水，和安静的小码头。初秋时候，通向小码头的木板路上，落满木芙蓉的花瓣儿。现在呢？花瓣儿的船队，曾从码头起航。只是被你错过，那盛大的仪式。
　　你喜欢站在小码头上，看着湖对面的土坡，土坡上的树，树上辽远的天。人来到这世上，就是一面小湖里的鱼。我们可以安静地在这水里游来游去，而你，老是想给眼和心安上翅膀。
　　湖对面的南天竹，是火的颜色。你爱雨，爱湖，也爱着火。
　　有娃告诉你，初阳、新月和启明三个湖分别是日、月和星。美好的名字，带来美好的想象。想象里有一条水，把日月星三个湖连起来。如果那样，你愿意是一片落叶，在水里漂着，流过不同的星球。而现在，你只能在雨里，骑着自行车，离开启明，去找初阳。夜里，没有你的启明湖，一湖星辉，如同雨天的雨滴在水面荡开的圆圈，独自闪着安静的光。
　　初阳湖边的垂柳，在雨里也依依。有雨的湖，即便在冬天，也柔润如春。那丛迎春花，还在雨里静默地开。唱歌的，是雨中的鸟群。鸟群落在柳树上，满树会飞、会唱歌的花，鸟群的花不会凋零。它们突然飞起来，满天鸟鸣，和扇动翅膀的声音。翅膀的声音，让静默的人也想歌唱。
　　灌木丛边的椅子空着，空荡地看着对岸。对岸，是一片落羽杉的林子。高大的落羽杉上，落着羽毛一样的叶，窸窸窣窣的声音。古铜色的落羽在空中盘旋、舞蹈，并不悲伤。那颜色，是岁月的颜色，凝重，又静默。白色的亭子边，开着红花，落着红花的，是一排静默的茶梅。有雨的湖边，花开花落，都像雨声，滴滴答答。
　　鸟群飞走了，飞到另一片有雨的天空。你也推起湖边站牌下的自行车。新月湖隐在树丛后面。树是落叶的麻栎、无患子、法桐，和常绿的山茶树、樟树、云南黄馨。黄馨还没有开出黄色的迎春花，麻栎的大叶子落在浓绿的麦冬草上。树下是两个水泥的桌，四个水泥的凳。雨在它们身上，画着寂寞的图案。
　　冬天的无患子，一树柔韧的黄叶。变黄而不枯萎的叶，在北方，你只见过银杏。雨来了，有雨的湖边，无患子叶落也如雨，落到环湖的路上。无叶的枝上，露出圆圆的果；圆圆的果上，挂着透明的水珠儿，像清澈的眼，看着湖边的红楼，和湖里无人的红亭。
　　有雨的湖，黄昏来得早。湖边楼房的几个窗口亮了，晕黄的灯光无声，长长的，落到水上，是夜的翅膀。
　　有雨的湖是空荡的，空荡得如看湖人的心。空荡很大，包容了寂寞，剩下宁静。有娃说，有雨的湖边，可以沉静一分钟。那是很长的一分钟。寒假的湖，有一个很长的雨天。